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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老菜脯

阿嬤走後,我們在老家灶腳的櫥櫃底下,找到幾個陳舊的奶粉罐。撬開圓鐵蓋,原來裡頭存滿她自製的生曬菜乾。老菜乾一遇空氣便鹹香撲鼻,回憶瞬間隨氣味舖開。 阿嬤生病前,天天下地。無論晴雨寒暑,她總得巡一趟菜園。菜地雖小,但她跟阿公挖渠堆畦,隨季節輪種,竟也收穫頗豐。收成按著節氣走,一收一大茬。每逢收穫季,阿嬤就忙著給鄰居親戚分送菜鮮,爸爸帶我們從北部返鄉,回程車子的後備箱,也總能帶幾箱蔬菜瓜果回去。 阿公阿嬤年輕時過得清苦,還得養活五個孩子,所以,田裡的每一根莖、每一片葉都珍貴。菜地收成後,生吃夠了,多出的菜都得曬成乾脯。阿公阿嬤家與鎮上媽祖廟相鄰,廟埕攤販賣的多是鹽曬菜乾。香客暱稱此處為「菜脯媽」,執香敬拜後,大多會帶些菜脯走。鎮上的菜乾遠近馳名,鄰近鄉親相互問詢、切磋,也都各自練就一套醃菜曝乾的手法。 譬如說,阿嬤有一只大簳(kám)仔,就是專門用來曝菜乾的。那是種竹編圓盤,直徑近一米,邊框粗厚,底編鏤空,既透日頭也散水氣。若是要曝菜脯,就先把白蘿蔔去皮切條,再費大半天的重鹽抓醃,待得逼出老歲人稱「苦水」的澀味菜汁後,最後一步,就是把攥乾的生醃蘿蔔條,均勻地攤到簳仔上去曝。 鹽分抽乾汁液,陽光再接手催熟發酵。早上八、九點鐘,菜脯就順著日光角度斜曬。吃過午飯後,趁陽光正烈,兜一兜簳仔翻個面。指尖觸碰蘿蔔條,入手微黏——菜脯正逐漸失水,析出糖份,通體轉為彈韌。傍晚前,再將菜脯收進屋內避夜露。如此反覆數日,直到纖維曬透,蘿蔔條皺成蜜蠟淡褐,酸甜底味浮上來時,菜脯這才真正「活」起來。 我好奇這股「活味」從何而來,翻了資料才知,耐鹽乳酸菌在乾燥環境下活躍,能把蔬菜纖維拆成鮮味分子,曝過後更是愈陳愈甘。把菜曝乾後,得再「讓時間補一味」。白蘿蔔、長豆仔、花菜、大頭菜曝乾後,像把整季風土擰進拳頭裡,醇厚的滋味蓄力已久,一旦下鍋受熱,濃縮過的鮮香立刻四散竄鼻。 菜脯的香氣最是饞人。小時候,阿嬤常用菜脯來燒虱目魚。魚煎至皮脆肉香後,烹入少許醬汁燒燉,再下菜脯絲與拍蒜,然後用大火收緊湯汁。這道菜,菜脯、虱目魚、醬油、糖鹽,鹹鮮撞甘甜,風味交織。光是澆汁,就能讓人扒光好幾碗飯。 這些乾貨既是活物,除了得日曝、得陳養,還得定時透氣。隔段時間,阿嬤會把鐵罐倒空,讓菜脯絲重新攤在簳仔上翻曬。我總是「自動自發」幫忙翻面,然後趁大人不注意,偷順一截菜脯絲塞進嘴裡,嚼起我的田間口香糖。中南部的烈陽能把菜脯...

台灣米,真心不騙

「對啦。九號,放一半就對了!」語帶霸道氣勢,站在店門口的大哥正分享他獨門的黃金配方。那是家生意興旺的米店。面積不大,擺滿了各式米貨。每天來客絡繹不絕,米的去化速度驚人,因此存貨新鮮。懂行的饕客嘴刁,不愛在家裡囤米,改來這少量多次地買。長期光顧,就成熟客。熟客對店裡的各色米種都了然於胸,到店除了糴米,更來交換煮飯心得。談米種、談香氣、談拼配、談用水。乍聽還以為誤闖咖啡職人研究單品手沖莊園豆的交流大會。 大哥口中的九號,指的就是米種。台稉九號,口感、Q度、黏性都一流,放冷了也好吃,「咱台灣,尚好的米,真心不騙!」大哥比比大拇指。他的配方以此打底,分量得佔五成。「擱再摻香米,30趴。頭家這的香米是富里的,這益全仔選台東的就對了,才香」大哥說,米香芋香要平衡,稍帶點滋味就好。尤其新米香氣足,因此分量稍減,三成足矣。「剩下攏用醜美人,吃口感的。」醜美人,指的是池上產的高雄139,「放米桶攪勻,隨便煮隨便好吃。」大哥霸總式地拍拍胸脯:「秘方,真心不騙!」 還在台北工作時,我很常光顧那家米店。店裡那霸道大哥的秘方試了,確實好吃!米洗好得泡,煮時米水同比,若是新米,用水得減。煮出來滿室芳香,口感甜糯,帶著淡淡芋頭香。看著粒粒分明,用筷子卻能輕鬆夾起,送入口中咀嚼,單吃就能嚐到香甜滿盈。每回煮飯,鍋還沒掀蓋便引人饞。確實沒騙人! 店在三重果菜市場附近。早年這裡許多人從事氣力活,出工賺錢,頓頓都得補足元氣,因此米食種類選擇多,質優價廉。附近的滷肉飯、豬腳飯這些以米配食的餐點,早已在小吃界闖出名聲。甚至就連早餐,賣清粥小菜、虱目魚粥這類的米食攤也不少。米食需求大,米店裡裝貨的大麻布袋,一天總要騰換好幾回。而我當時只覺好米香軟好吃,直到來到北京,才明白之前聽過有人寧願犧牲行李額度,也要從台灣扛米回來的事,這絕並非空穴來風。 北京人當然也吃米飯。通常各省市「駐京辦」都會招募各地名廚進京,鄉俗風土自然地也被帶進城裡。但這兒畢竟是個以麵食為主的城市。因此,一般人對於「米飯」的講究,大多只以產地為據。能辨得粳秈區別的,已算老饕。但再往下,去深談品種、風土的,極少。自然,米食文化也不如台灣的多變富饒。 在北京,台灣菜還是有的。小吃自有承襲的文化脈絡,在與台灣口味相近地域,譬如閩粵潮汕,這些食物大多能找到材料與做法相近的親戚。北京主打「台灣風味」的餐廳,或是誠聘台灣大廚,或是招攬來自閩粵潮汕的廚師,在...

這年啊,還得這麼過

戶外是負10度左右的冷天,雪沒下幾片,但風刮在臉上生疼。因事不得不,只好打車出門。 車子在路邊停妥,敞著窗,飄出濃濃的消毒酒精味。司機防疫到位,口罩戴得嚴實,但接上乘客,仍酷愛侃大山。才上車,便忍不住隔著兩層口罩,向我熱烈聊起這些天的見聞:「疫情放開後,這路上,那可比過年還清幽喔。崇文門大街、三里屯,都沒人。人都窩在家裏『陽』著呢!本還想苦了大半年,趁著年底賺一波,回家好過年。但您瞧,這情況,那可真是沒戲。」 「沒戲」的,不止計程車司機。馬路上人煙稀少,路邊一些店家眼看人們龜縮不出,生意難做,乾脆直接回老家避疫殃。門上簡單地貼張A4紙,寫道明年請早,元宵過完才回來,這年假一放,便是近倆月的生意空窗。街邊菜場,商辦大樓,許多生意都停擺。距離過年不到三周,朋友圈裏仍不少人在求藥,少見有人討論年節的安排。 這個年,年味很淡。 北京一月的疫情寒冬,稻香村仍有顧客造訪 「『陽過』嗎您?」司機問。這段時間,見面互問快篩結果,是新近的流行話。「到現在我還『陰』著呢。」在疫情飆速蔓延的北京,至今仍未感染,司機很自豪,「過幾天,如果還能不陽,也給自己提早放假。到時候打個稻香村的點心匣子,開車回東北。」 「疫情來回折騰都三年了,這年啊,還是得過!」司機說。 過 去鄰近年節,稻香村的店門都得排上長隊。鋪子裏,散裝的糕餅數十種,纍疊擺放在玻璃櫃檯後頭。顧客進店,櫃檯後的營業員便挨個服務。顧客指指玻璃櫃裏的糕點,說好了數量,營業員便一個個碼進鋪好油紙的紙盒內。碼放點心的過程像拼積木,直至紙盒塞滿,無法動彈,顧客這才滿意,讓店員合上蓋、繫上紅繩。 盒匣佈局緊湊,不留空隙,即使路途顛簸,也能保證酥餅糕點的完整 這挑選糕餅的過程,老北京稱為「打點心匣子」。就像自助餐打菜一樣,高低價位,任人搭配。北京人愛點心,那是出名的。驢打滾、艾窩窩、豌豆黃這類小點心,工藝簡單,家裏也能做。不過,能開酥的麵點,裹入堅果鮮果作餡的,工藝繁複,還是只能在糕餅鋪子選購。過去一般人家也無法時常吃上,得等親友串門時,才藉著年節的緣由互相餽贈。沉甸甸的伴手禮,實在;匣子裏一個個用心挑選的糕餅,更是禮贈的誠意。 有個老家在京郊的朋友。每每談起「稻香村」,總得說回大陸計劃經濟的時代。彼時,糧票按人頭配給,依種類發券。糧食、肉蛋、油鹽、副食……。平常日子省儉下來的各色票證積攢起來,年節時,家裏三個乾瘦的孩子方能開點油葷。偏偏那一...

沁透北京的茉莉茶香

才走近,市場裏賣茶的大叔就撥著手頭的沉香手珠,哈著腰迎了上來。 店頭門面鐵皮茶罐一字排開,茉莉白毫、龍珠、高碎,都是廉價親民的茉莉花茶。打開蓋子,香氣尖銳,我皺了皺眉,大叔眼神滴溜一轉,立馬挺起腰杆,迎人入內。店裏一面牆,牆面立櫃擺滿朱泥段泥各式紫砂壺,裏頭紙箱堆疊成山,賣茶大叔揀出最底下的紙箱,指了指價格,臉眉有點揚眉吐氣的意味。 「這可是八窨的茶,泡茶待客可上檔次了」大叔說,然後著我湊進看。茶葉如黑色尖針,幾片沒提幹淨的茉莉花瓣散在裏頭。他鏟起一斗茶葉,抖散——茶香撲面,韻味柔和,香氣內斂。大叔再扳了扳手珠串,說「這茶好,七泡有餘香。您回去給擱壺裏,熱水激一下就成」,然後趁勝追擊,「要嗎?今天帶走,特價!給您打個好折扣。」 最後,一包花茶,便跟著手裏的青菜蘿蔔,一起被我拎回家。 市場裏的茶葉鋪子,花茶裝罐避味,依照檔次價位上架排列。 小時候,我家視茶葉為柴米油鹽之外的奢侈,平日不怎麼泡茶,即便年節收到的茶葉贈禮,自己也捨不得喝。只有親戚朋友來訪時才端出待客。開過的茶葉,還得細細封口,以牛奶鐵罐防潮,妥善收在櫥櫃裏。若是自己買茶,那更得慎重,得讓茶店老闆推薦、試飲,才好下訂。畢竟買茶為的是送禮,那是心意。更何況,好茶不便宜。 因此,從小我便覺得喝茶如品酒,這事隆重,是種儀式感堆滿的待客之道。直到來了北京,才知道,喝茶,其實也可以是市井日常。 北京不產茶,但自古達官貴人、八旗子弟扎堆聚居,日常品飲需求便高。為了滿足宮廷皇族的茶葉需求,各地茶商湧入。不過,雖說茶商雲集,名茶齊備,但北京水質差,再怎麼好的茶,也泡不出味。一般百姓不像王宮貴族,能每日從京郊玉泉山,運清甜的山泉水進宮泡飲。胡同裏日用的那些井水,水質又硬、鹽鹼又高。泡茶既澀口、又奪香。最後,只有「茉莉花茶」,能挺過北京水質的折騰。 茉莉花茶,其實是綠茶的一種。茶菁用的是茶樹嫩尖,製茶過程中,茶乾與茉莉花瓣混合,吸附花香,這工藝叫「窨」。「窨」讀若「薰」,也確實有以花氣薰香的意思。窨過的茶葉,不挑水質軟硬,熱水一沖便能香飄十里。花茶依葉的老嫩、窨次多寡分級。最次的茶,過去便宜批給開攤做大碗茶生意的,供人臨時解渴。窨次愈多,茶葉的花香越內斂含蘊,越耐泡,價格自是水漲船高。到了八窨以上,茉莉花香濃重,過去一般人不太捨得喝,只在待客時用。 好茶自有沖泡的技巧。北京朋友說,小時候待客泡茶,都得講規矩。 四川的小葉花茶,...

酸梅湯的文化鄉愁

《在臺北生存的100個理由》內頁 臺灣人在北京生活,最明顯的體感差異,便是中原節氣的了了分明。與四季如夏的海島不同,北京的天氣,大多亦步亦趨地跟著節氣走。夏至過後,這個城市便如機械般精准地進入了溽暑天。烈日不偏不倚地持續發威,熱力聚積,夏三伏頓成北京最難熬的季節。 這時節,風是熱的,一早陽光便見毒辣,屋內的高溫,把所有人都悶出屋外溜達。樹蔭底下,一群光著膀子的大爺下棋看棋;遛鳥的大叔放著罩好的鳥籠不管,不耐煩地抓電蚊拍趕蚊子;只有打太極的老頭兒能不顧廣場舞曲的節奏,氣定神閑地白鶴亮翅。而跟這幅北京即景一同入鏡的,往往還有人手一罐,棗紅明亮的老北京酸梅湯。 在我臺灣中部的老家,消暑解渴的傳統飲品,不是鳳梨冰,就是楊桃汁。這些糖鹽蜜餞泡化開來的本土「鹹酸甜」,早早地便霸佔中南部鄉親的夏天。而酸梅湯,則多少帶點外省的文人腔調。印象中,它是張曉風在戈壁沙漠裏的低調幸福,是梁實秋、唐魯孫一輩民國吃家們,文章裏遙想的老北京。據說酸梅湯是北京宮廷御膳房流出的藥膳秘方,輾轉來到了這座島嶼。因此,賣酸梅湯的店家,大多也打著「正宗北平風味」的旗幟。那酸甜滋味,號召的是一代人的鄉愁。 臺北的酸梅湯,最出名的,是過去重慶南路書店街旁,衡陽路尾的「老牌公園號」。這裏是朱天心《擊壤歌》裏的放學甜點,是馬世芳「在臺北生存的一百個理由」之一。小小的三角窗門面,巨大的紅漆白鐵皮招牌,底下是成袋販售的桂花酸梅湯。湯裏浮著碎冰,碎冰凍霧塑膠袋,袋裏棗紅色的透心涼,引來食客無數。拉開紅色綁繩,站著吸溜一大口,溫和的酸、厚實的甜,便同時在嘴裏生津回甘。這樣,驅散了臟腑裏鬱結的暑氣,就又能回到炎夏的書街再戰。 據說酸梅湯在北京發跡,也在書店街。當年那取了御膳房酸梅湯方子的,叫「信遠齋」,是間賣乾果蜜餞的鋪子,店就開在琉璃廠。琉璃廠專賣書籍、古玩、字畫、硯紙,附近不乏文人墨客、梨園名士聚居。三伏天上市的酸梅湯,本就有斂肺生津的功效,加上店家還捨得在酷暑日鑿取冬天窖存的河冰鎮涼,因此,這宮廷秘方堂皇上市,旋即大受歡迎。文化圈裏的名人爭相走告,酸梅湯自是聲名遠颺。北京的酸梅湯,便這樣,從這百年前的炎夏書街,傳來海峽對岸,也傳入尋常百姓家。 到如今,臺北書店街的門頭逐漸零落,北京琉璃廠的老店歷經文革侵擾,裏頭的文化家底也早被淘洗殆盡。不過,這喝酸梅湯消暑的常民智慧,在兩岸倒是都留了下來。在臺灣,酸梅湯的材料,通常得讓...

白菜看家

居委會來了人,口罩護目鏡加全套連身隔離服。先是遞來一張通知書 — — 之後14天足不出戶,居家隔離。然後,便在門沿裝上了感應磁條,磁條內建無線發報器,24小時都有專人監控,只要一有開關動靜,會立刻來電追蹤。因此,除了入戶核酸採樣的時間外,大門都得關個嚴實。 那是今年二月,元宵前後。北京迎來了今年的最後一場雪,我們也迎來了今年的第一次隔離。室外,大雪從四面八方落下,路面積了二、三十公分的厚雪;室內,暖氣仍足量供應,飄雪打上窗,被室內的空氣一化,蒸騰成一片白霧,足見熱效十足。盤點了家裏的物資。米麵雜糧充裕、罐頭凍肉足夠,就連貓吃的零食罐頭也不虞匱乏,唯一擔心的是新鮮蔬菜。即便耐久如蘿蔔、馬鈴薯,擱暖氣房裏也怕壞,更遑論嬌嫩的葉菜了。 好在,家裏有幾顆大白菜。 大白菜是北京冬天的時令菜。每到冬天,市場的攤販總會把大白菜壘成小山,以示貨量充足。許多人會拖家帶口地來,把白菜成堆地往家裏搬。這是老北京傳統,叫「冬儲大白菜」。冬儲大白菜,價格攸關民生,因此政府嚴控,數十年來起伏甚少,一斤幾毛錢。過去每戶都是三、五百斤地買,買完把白菜一層層像堆沙包一樣疊好,再用厚棉被蓋著。過去冰箱電器不普及,北方過冬,能耐嚴寒的蔬菜少。大白菜耐儲、價廉,就成了人們囤菜的主力。 現在物流發達,溫室種植的反季節蔬菜也充足供應。但一顆白菜3-4斤,人民幣才2塊左右。因此,精打細算的老北京,每年仍會趁便宜時囤上二三十顆。冬天買大白菜,似乎是「會過日子」的象徵。有一回冬天買菜回家,等電梯時,有個奶奶見我手裏提了幾顆大白菜,說了句:「不錯,就得有顆白菜在家裏供著,看家!」眼神裏還帶點贊許。 隔離期間,那幾顆看家的白菜被我們變著花樣地吃。煨了鍋臺式白菜鹵之外,還學了北方做法,用外層的菜幫子做醋溜白菜。大火快炒,斜切的白菜幫子炒軟,用大蒜、花椒、幹辣椒煸香,再下以醬油、糖、醋、太白粉調勻的芡汁,湯水一收,鹹辣酸甜,滋味都扒附在白菜上。鮮!吃北京炸醬面,也能把白菜幫子生切成絲,作為面碼。入口清甜脆爽不搶味,也是老北京傳統的做法。還有白菜燉豆腐、白菜涮火鍋、白菜汆丸子…… 隔離期 滿,節氣已過驚蟄。 白菜將將吃完,吃法還能不重樣。 才想著隔離在家吃白菜,真好,有些意猶未 盡。 不想,竟會一語成讖。 才剛解除隔離沒多久,又傳來社區有人確診。 為了避免感染風險外溢,這次得封鎖整個社區。 整個社區都被封上鐵皮圍籬,全員禁止...

皇阿瑪的飢餓救星

前排由左至右:桂花宮廷奶酪、豌豆黃、芸豆卷 當年兩岸合拍的清宮歷史劇爆紅,很多人那時才知道,原來在滿清王朝中,人們管公主叫「格格」、管王子叫「阿哥」,稱皇帝爸爸「阿瑪」。不過,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根據過去那些太監宮女們的記述,大清帝國的那位皇阿瑪,日子過得不太輕鬆。不僅天天都要早起,還得挨餓。 皇帝起早,那是皇室祖制。根據祖訓,皇帝得淩晨四點起床梳洗。若是賴床,在名為《起居注》的宮廷檔案裡,還會被記上一筆,史官的紀錄,想賴都賴不掉。而皇帝挨餓,也是因為祖制。皇室先祖生活在緯度高、日照時間短的塞外東北,因此養成一日兩餐的生活習慣。在滿清入主中原後,宮廷保留了這傳統舊制,以示不忘本。而這一日兩餐,第一頓通常是早上七點,早朝之後;後一頓,是下午兩點,皇帝下班後。供餐完畢,宮裡內務府的御膳房就閒了下來。 好在,皇帝餓了,尚有24小時供應的點心打底。負責宮廷點心製作的,是內務府御膳房的點心局。點心局的膳食,以「滿點」為主。過去滿族有大半年得以狩獵為生,因此方便攜帶的隨身點心,就成了滿族菜系之所長。「滿點」有兩個因地制宜的特色:一是喜歡用糯米、黏高粱米、黏黃米製作麵點,外出狩獵頂飽;二是多以豌豆、芸豆,這類短日照的雜糧作物製作,以適應北荒地帶的風土。而這些「滿點」裡頭,最為出名便是堪稱四大宮廷冷點的「驢打滾、艾窩窩、芸豆卷、豌豆黃」了。 由左至右:孫尼額芬白糕、椒鹽牛舌餅、栗子餅 驢打滾,其實就是裹了黃豆粉的包餡糯米卷,樣子像隻剛在泥地裡打滾過的小胖驢,故名。蒸過的糯米撖平,鋪上餡料,捲好切段。餡料多取較稀稠的紅豆或紅糖餡,裹上炒香的黑糖黃豆粉,入口是麻糬的口感,但帶有黃豆粉的清香。而艾窩窩,原先是回族小吃,在明末就已算是網紅甜點。連《金瓶梅》都有市井「艾窩窩」的流行紀錄,但卻一直沒被引入宮廷。傳說還是一個宮女偷帶進宮被發現,因為暗合滿族飲食喜好,才被點心局給引進製作。艾窩窩是糯米為皮,果乾為餡,揉成圓球,外面裹上防沾手的麵粉,通體雪白,中間點綴上一小塊標誌性的紅色山楂糕。沒被杵成麻糬的糯米,保留顆粒口感,裡頭的各色果乾滋味豐富。這兩種「黏食」點心,在宮裡供應,通常是一口一個,宮裡兩餐之間的飢餓空檔,就靠這些糕點填補。 富華齋的豌豆黃,上頭是細切成絲的柿餅 而芸豆卷和豌豆黃,則是搭配茶飲的甜食。皇帝跟后妃都愛喝茶,清宮裡甚至設有專職司茶的御茶房來負責茶葉、取水、器物整理與沖泡等瑣...

甜酸喲,豆汁兒粥,開鍋!

世上每個地方,總要有個令人愛恨分明的特色美食,譬如:日本的納豆、瑞典的鯡魚罐頭、法國的藍紋起司等等。在北京,這類殊味美食的代表,非豆汁兒莫屬。豆汁兒在中國臭名遠播,北京人愛喝,也愛拉外地朋友品嘗。深知同好難覓,這邀約有點考較友誼的意味,若能壯著膽,一鼓作氣地喝下肚,便算通過考驗,從此當你親兄弟! 只不過,這兄弟著實不好當,一個朋友聊起初嘗豆汁兒的經歷,至今餘悸猶存。「那豆汁兒才上桌就讓人發怵,一大碗灰綠色的濃稠湯水,老遠就能聞到餿味,顏色、氣味都是張牙舞爪的。反覆確認這玩意兒沒壞,捏著鼻子嘬一口,眼睛縫都得皺起來——臭就算了,味還忒酸!」 其實,臺灣人知道豆汁兒,靠的多是那些民國吃家的鄉愁記述。幾代讀者們,透過作家筆下的回憶濾鏡,窺見的盡是美好。當初讀唐魯孫《中國吃》,形容豆汁兒是「酸中帶甜,其味醇醉,越喝越想喝」。讀《雅舍談吃》,梁實秋感歎道:「離開北平,想念豆汁兒不能自已。」加上後來知道,當年林海音重回北京,城南憶舊的頭一件事,便是鑽進胡同連喝六碗豆汁兒。因此初到北京,便好奇他們魂牽夢縈的豆汁兒。 只不過當向身邊的朋友打聽,回應又是兩極。現在的北京外地人多,老北京少,給豆汁兒負評的占了多數。三人成虎,故始終提不起勇氣嘗試。那天朋友才剛加油添醋恫嚇完,隨即便來記回馬槍,「都說沒喝過豆汁兒,不算來過北京。我可是喝過了的。你也該試試!」那好,咱臺灣人輸人不輸陣,試就試!於是轉天一早,便找了間賣豆汁的早點鋪子,闖進去。一進門,空間逼仄,裝修簡陋,看起來既老又北京,想來做起老北京的吃食,肯定地道。 北京人追求的地道豆汁兒,要的正是外地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顏色氣味。對於愛這口的人,那餿──是餿香,那酸──是甜酸,就得夠餿夠酸,發酵才到火侯。我向店裏的掌櫃要了份豆汁兒,沒想到才顯出南方口音,他的表情就樂開了花。「外地的吧,喝過豆汁兒嗎您吶?」我搖搖頭,「嘿!那真得試試。咱這豆汁兒,用料好,絕對夠味。」頓了頓,又說:「給您配齊了焦圈兒、鹹菜絲兒。要不咱再點份麵茶壓壓味兒?」我承了情,都應了下來。交完錢,在位子等著,竟開始有些緊張。 聽說不少北京人,開始也不敢喝豆汁兒。後來真能喝上,還得賴家中老人們的手腕引導。先是巷口買袋剛炸好的焦圈兒,再打一桶生豆汁回家。豆汁兒一杓杓添進鍋裏,慢火咕嘟地熬,待熬開了鍋,氣味稍散,趁熱舀一碗,以香脆的焦圈為誘餌,半哄半騙地給孩子灌。這豆汁兒養胃、祛暑...

煎餅馃子鑼鼓點

就像京劇分為文場武場,北京的早點江湖,也有文武之分。 那些提籠架鳥溜達一圈後的老北京,信步悠然,吃的通常是文場。文場店家往往都是老字號,榫卯結構的木頭桌子,賣豆汁、焦圈、炒肝、包子或鹵煮。店鋪裏的食客神色不緊不慢,自顧自打上一碟免費的鹹菜,便落座等著餐點上桌,一副閒適自得的模樣。 對多數工作日的上班族來說,早餐則更像一場武戲。晨起鬧鐘猶如鼓點急擂,再不起床便要誤了工時。上班的吃食忙匆匆,泰半得「打」了就走。那些隨到隨取的武場早點,在臺灣是林立的美而美或永和豆漿;在大陸,則是為數眾多的路邊小店或移動餐攤。 就如同京劇開場,武場的早點餐攤,也是大老遠就能聽見鐃鈸鏗鏘。攤主或在保溫鐵桶中挖取食材,或在鐵板煎臺上操作。鍋鏟交碰,聲響不絕。隨著密集的鑼鼓點,攤商收單出餐的速度也賊快,沒兩下,排隊的長龍便又替了一輪。 城市裏,餐攤是灰色地帶的生意,為了方便走街串巷,四處移動躲城管,小攤大多將營生的爐灶安在移動迅捷的三輪車上。受限於三輪車的空間規模,提供的無非是雞蛋灌餅、豆腐腦、手抓餅、肉夾饃這類製作簡便的餐點。而其中,最受歡迎的選擇,非煎餅餜子莫屬。 煎餅餜子,是種以煎餅為底,攤上蛋,卷上名為「餜子」、「餜篦」的晨間小吃。那餜子,全稱是「棒槌餜子」,其實就是油條。而餜篦,則是炸酥炸脆的薄面餅,因為長得像過去常見的密齒方梳而得「篦」名。煎餅餜子的攤位上都有口大煎盤,鑄鐵的,店家管叫它鏊子,專門攤大煎餅用。圓形平底,厚重黝黑,看著像法式可麗餅的煎臺,卻愣是大上幾圈,頗有中國北方粗獷大方的風格。煎餅加上餜子餜篦的做法,起源於天津渡口。碼頭工作是重體力活,煎餅裏裹上炸物,擦上腐乳甜麵醬,扛餓頂飽又好吃,很受歡迎。 到如今,煎餅馃子在中國早餐界的地位,一如蛋餅之於臺灣。在中國各地遍地開花後,自然開始各種無序演化。原先天津的煎餅,只取純綠豆磨的麵糊,要其清甜,入口易化。外地餐攤往往貪圖便宜省事,麵糊大多改用白麵粉,卻入口黏膩易沾牙。天津人對煎餅馃子的內餡也有要求,除了雞蛋、馃子或馃篦,其餘一概不加。再說蛋,數量更是不能超過兩顆,加上三個蛋,不免就搶了綠豆面的清甜。 維繫煎餅餜子的正宗性,已然成為全體天津人的信仰。為了正本清源,天津官方甚至還發佈過一份「標準文件」,白紙黑字寫明所有煎餅餜子的合格規範。原是想向天下昭告,那些用白麵做餅、打三四五顆雞蛋的、夾辣條火腿腸的,統統都是異端! 奈何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