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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老菜脯

阿嬤走後,我們在老家灶腳的櫥櫃底下,找到幾個陳舊的奶粉罐。撬開圓鐵蓋,原來裡頭存滿她自製的生曬菜乾。老菜乾一遇空氣便鹹香撲鼻,回憶瞬間隨氣味舖開。 阿嬤生病前,天天下地。無論晴雨寒暑,她總得巡一趟菜園。菜地雖小,但她跟阿公挖渠堆畦,隨季節輪種,竟也收穫頗豐。收成按著節氣走,一收一大茬。每逢收穫季,阿嬤就忙著給鄰居親戚分送菜鮮,爸爸帶我們從北部返鄉,回程車子的後備箱,也總能帶幾箱蔬菜瓜果回去。 阿公阿嬤年輕時過得清苦,還得養活五個孩子,所以,田裡的每一根莖、每一片葉都珍貴。菜地收成後,生吃夠了,多出的菜都得曬成乾脯。阿公阿嬤家與鎮上媽祖廟相鄰,廟埕攤販賣的多是鹽曬菜乾。香客暱稱此處為「菜脯媽」,執香敬拜後,大多會帶些菜脯走。鎮上的菜乾遠近馳名,鄰近鄉親相互問詢、切磋,也都各自練就一套醃菜曝乾的手法。 譬如說,阿嬤有一只大簳(kám)仔,就是專門用來曝菜乾的。那是種竹編圓盤,直徑近一米,邊框粗厚,底編鏤空,既透日頭也散水氣。若是要曝菜脯,就先把白蘿蔔去皮切條,再費大半天的重鹽抓醃,待得逼出老歲人稱「苦水」的澀味菜汁後,最後一步,就是把攥乾的生醃蘿蔔條,均勻地攤到簳仔上去曝。 鹽分抽乾汁液,陽光再接手催熟發酵。早上八、九點鐘,菜脯就順著日光角度斜曬。吃過午飯後,趁陽光正烈,兜一兜簳仔翻個面。指尖觸碰蘿蔔條,入手微黏——菜脯正逐漸失水,析出糖份,通體轉為彈韌。傍晚前,再將菜脯收進屋內避夜露。如此反覆數日,直到纖維曬透,蘿蔔條皺成蜜蠟淡褐,酸甜底味浮上來時,菜脯這才真正「活」起來。 我好奇這股「活味」從何而來,翻了資料才知,耐鹽乳酸菌在乾燥環境下活躍,能把蔬菜纖維拆成鮮味分子,曝過後更是愈陳愈甘。把菜曝乾後,得再「讓時間補一味」。白蘿蔔、長豆仔、花菜、大頭菜曝乾後,像把整季風土擰進拳頭裡,醇厚的滋味蓄力已久,一旦下鍋受熱,濃縮過的鮮香立刻四散竄鼻。 菜脯的香氣最是饞人。小時候,阿嬤常用菜脯來燒虱目魚。魚煎至皮脆肉香後,烹入少許醬汁燒燉,再下菜脯絲與拍蒜,然後用大火收緊湯汁。這道菜,菜脯、虱目魚、醬油、糖鹽,鹹鮮撞甘甜,風味交織。光是澆汁,就能讓人扒光好幾碗飯。 這些乾貨既是活物,除了得日曝、得陳養,還得定時透氣。隔段時間,阿嬤會把鐵罐倒空,讓菜脯絲重新攤在簳仔上翻曬。我總是「自動自發」幫忙翻面,然後趁大人不注意,偷順一截菜脯絲塞進嘴裡,嚼起我的田間口香糖。中南部的烈陽能把菜脯...

憨阿嬤

寫這段字時,是9月21號。一九九九年的今天,在台灣,是個大地震的日子。那時我爸拿回投資的錢,進入半退休狀態。他在阿公阿嬤家附近買了新房,決定舉家從北部遷回老家。屋子還在裝修,我們就暫住在阿公阿嬤家的老房子裡。 上小學前的小時候,每年寒暑假,我爸會開車返鄉。那是台灣「基建狂魔」的時代,高速公路、省道縣道,任何時刻都塵土湮漫。南來北往的車潮總會在某段路途壅堵成災,兩三百公里的路程,一遇交通事故,往往就得堵上七八小時。回家,常會讓人忐忑。 我爸是長子,一遇長假,必定驅車返鄉探望。早晨,把車塞滿一家大小,我媽在車裡備上水果、斷熱鍋,途中找個休息站充飢休息,等到傍晚或晚上抵達,阿嬤會用一桌子熱騰騰的飯菜填飽我們。假期最後一天,一樣吃過早飯後出發,汽車後備箱會堆滿阿公阿嬤菜園裡的青菜。碩大的冬瓜壓底、藤蔓上的絲瓜和地裡挖出的紅薯填縫,然後,阿公阿嬤清晨用鐮刀叢抓把刈的葉菜,會用報紙層層包好,以水噴濕,用塑膠袋分裝好,輕輕疊在最上層。 假期返鄉的歸途末段,必定有個行程,要到同住北部的叔叔、大姑姑家,分發家鄉味。車子會先後駛進我大姑姑、我叔叔的家,後備箱裡,阿公阿嬤趁日頭未艷的清晨,就起床挽摘好的那些地鮮,會一點一點地搬進他們的廚房。 那塊田地是阿嬤在他們年幼時,便帶著兒女們辛勞耕種的地方。我爸、我姑姑叔叔各自成家後,阿公阿嬤也總想著要為他們種地、備菜。老人家對孩子的念想很純樸——孩子在外成家立業,各自都有負擔,家裡幫不上太多忙,多寄些地裡的蔬食,多少能減輕一點經濟壓力。自家的地,不捨得噴太多藥,地瓜葉、皇宮菜,高麗菜,大多都有蟲蛀痕跡,賣相不如市場,但總是吃得安心。老人家身體還能動,能種,就替孩子們多種點。 於是,阿公阿嬤那些孩子,在往來歸鄉的路途,必定會互相幫忙捎待田裡的蔬菜北返。一車子的菜,要採摘、要揀去老枝、要綑綁收拾,都是彎腰蹲地的辛苦勞動。這時,嫁得離阿公阿嬤家近的兩個姑姑,也會帶著自家孩子來探視,順便自發地協助田間勞動。二姑姑是急驚風,辦事利索;三姑姑較慢悠,會綴在後頭收拾整理好遺落的菜桿包裝。大人們邊聊邊幫著我阿公阿嬤忙進忙出,孩子們則在旁邊踢灰踏土追趕奔跑。我爸他們兄弟姊妹、我跟同輩的堂表弟妹們的情誼,便在這些互助勞動的過程中,一直維繫到現在。 我爸決定舉家搬回南部老家,跟阿公阿嬤比鄰而居後,這南來北往的捎菜環節,逐漸由我叔叔承擔。台灣南北道路越來越暢通,返鄉時間...

紅字表格

之前,阿嬤摔斷了髖骨。我爸住回阿公阿嬤家,天天隨侍在旁。經歷了大半年的復健,終於從臥床、偶能扶坐,恢復到間中能短暫站立的程度。雖說能站,但因臥床許久,腿腳羸弱,隨時會倒,總需要有人在旁邊看著。不過,阿嬤年過九十,能復原到這樣的狀態,大伙兒都感覺到很欣慰。 去年夏天,那天,阿公阿嬤在庭院閒坐。我爸本來陪在一旁,順便晾曬衣服。那時廚房正煮水,水開壺鳴,需騰出人手去關。人才走開不久,就聽到一陣撞擊聲。原來我阿嬤在椅子上,看到衣服被風吹落,伸手要撿,卻因肌肉乏力,一時沒站穩,後腦杓直直墜摔地面。我爸聞聲奔來,緊急扶起,看似無妨,僅是皮外傷,但為保險起見,緊急送了醫。 沒想到,阿嬤自那時住進醫院後,就再也沒能離開。剛入院時,僅是因腦有出血在ICU觀察。後來情況略有好轉,轉出ICU。本來在普通病房裡已規劃著出院回家的後續,不想又因院內細菌感染,引發肺部積水、呼吸不暢,又進一趟ICU。然後,就是無止境的院內折騰。 我是那時,開始學會使用ChatGPT的。那時AI的語音辨識剛起步,但準確率已足以讓人驚艷;醫生發來的種種醫學名詞,需要家屬討論做決定的種種醫療與用藥方案、還有家人許多希望能幫助阿嬤強化改善狀況的提議,都被我們丟到AI進行整理與分析討論。我們像是重新讀了一次不熟悉的學科,用文科的腦袋,努力想要幫著所有家人,搞明白那些重症監護儀上的英文與數字的意義。 我爸是理工直男,從十幾年前開始,就替我阿嬤的高血壓製表監控。每天,我爸我叔我姑,即使住在外地,只要週末有空,就會返鄉回來探視。我爸我姑退休後,就住附近,天天替我阿嬤量血壓,看趨勢。若有一兩天血壓波動明顯,就會和醫生討論用藥,即時調整。這一次,阿嬤摔傷住院,這好幾個月的時間,我爸也是天天記下這些數據,製表比對,以便透過數據,彌補現場觀察失誤的部分。 面對無序的病情發展,這些數字就成了經緯,將種種未知框成好好壞壞的方向座標。這大概是我爸面對恐懼的方法。他害怕失去 —— 其實我們也害怕。不過,我知道他的害怕更為複雜。他不只是害怕晚年失恃,也害怕在這年歲,原本擋在死亡之前的阿嬤一旦離開,他也得親身直面。他更害怕的,是那些與阿嬤共有的記憶,將再也無人與他印證,從而點滴流失,喪失存在的意義。 我想,阿嬤或許也懂得孩子們的害怕,所以才撐了這麼久。自從去年夏天入院,在幾次進出ICU以後,阿嬤大部分的時間都已沒有意識。一開始,她的手還能回應...

台灣米,真心不騙

「對啦。九號,放一半就對了!」語帶霸道氣勢,站在店門口的大哥正分享他獨門的黃金配方。那是家生意興旺的米店。面積不大,擺滿了各式米貨。每天來客絡繹不絕,米的去化速度驚人,因此存貨新鮮。懂行的饕客嘴刁,不愛在家裡囤米,改來這少量多次地買。長期光顧,就成熟客。熟客對店裡的各色米種都了然於胸,到店除了糴米,更來交換煮飯心得。談米種、談香氣、談拼配、談用水。乍聽還以為誤闖咖啡職人研究單品手沖莊園豆的交流大會。 大哥口中的九號,指的就是米種。台稉九號,口感、Q度、黏性都一流,放冷了也好吃,「咱台灣,尚好的米,真心不騙!」大哥比比大拇指。他的配方以此打底,分量得佔五成。「擱再摻香米,30趴。頭家這的香米是富里的,這益全仔選台東的就對了,才香」大哥說,米香芋香要平衡,稍帶點滋味就好。尤其新米香氣足,因此分量稍減,三成足矣。「剩下攏用醜美人,吃口感的。」醜美人,指的是池上產的高雄139,「放米桶攪勻,隨便煮隨便好吃。」大哥霸總式地拍拍胸脯:「秘方,真心不騙!」 還在台北工作時,我很常光顧那家米店。店裡那霸道大哥的秘方試了,確實好吃!米洗好得泡,煮時米水同比,若是新米,用水得減。煮出來滿室芳香,口感甜糯,帶著淡淡芋頭香。看著粒粒分明,用筷子卻能輕鬆夾起,送入口中咀嚼,單吃就能嚐到香甜滿盈。每回煮飯,鍋還沒掀蓋便引人饞。確實沒騙人! 店在三重果菜市場附近。早年這裡許多人從事氣力活,出工賺錢,頓頓都得補足元氣,因此米食種類選擇多,質優價廉。附近的滷肉飯、豬腳飯這些以米配食的餐點,早已在小吃界闖出名聲。甚至就連早餐,賣清粥小菜、虱目魚粥這類的米食攤也不少。米食需求大,米店裡裝貨的大麻布袋,一天總要騰換好幾回。而我當時只覺好米香軟好吃,直到來到北京,才明白之前聽過有人寧願犧牲行李額度,也要從台灣扛米回來的事,這絕並非空穴來風。 北京人當然也吃米飯。通常各省市「駐京辦」都會招募各地名廚進京,鄉俗風土自然地也被帶進城裡。但這兒畢竟是個以麵食為主的城市。因此,一般人對於「米飯」的講究,大多只以產地為據。能辨得粳秈區別的,已算老饕。但再往下,去深談品種、風土的,極少。自然,米食文化也不如台灣的多變富饒。 在北京,台灣菜還是有的。小吃自有承襲的文化脈絡,在與台灣口味相近地域,譬如閩粵潮汕,這些食物大多能找到材料與做法相近的親戚。北京主打「台灣風味」的餐廳,或是誠聘台灣大廚,或是招攬來自閩粵潮汕的廚師,在...

老家祖厝的龍眼樹

昨天買了盒龍眼。龍眼進北京超市賣,大多是拆成散粒,一盒盒地賣。每盒份量不多,半斤一斤的,夠吃,但沒有我在臺灣吃時的那種過癮。在臺灣,龍眼當季大出,商販是整把整把地傾銷,龍眼連同枝葉理成一大把,尾巴的細枝條整理齊整,用橡皮筋或紅色塑膠繩綁緊,整把整把出售。吃的時候,每人抽個一兩枝,揪著枝條上的果實,邊拔邊撥殼,吃的是新鮮甜蜜。 龍眼有大有小,有時還有蟲蛀,在吃的時候,偶有被蛀爛的,外觀看不清,但雙手一壓就出水,汁液噴得到處都是。原本機械性地張嘴待接,忙不迭地轉頭躲開。運氣好的,還能見到幾只肥胖生猛的蟲子在果實蒂頭蠕動。鄉下人見怪不怪,隨手扔掉,揪下另一只了事。揪果、去殼、舌牙並用地剔核。整個過程繁瑣而重複,動作自帶社交屬性,像北方嗑瓜子一樣,通常是一家子聚在一起,邊吃邊聊。吃完後,一旁會堆滿枝葉果殼。用報紙一包,一卷,地面收拾乾淨,才各自散開。 每年夏天,龍眼上市的時候,不怎麼買水果的我爸,會自動自發地抱整袋龍眼回家。一開始只覺得這習慣像候鳥般準時,真好,都樂得有口福。後來,我爸帶我們騎行回他小時居住的村裏,才知道那龍眼,也是他夏日童年的回憶。 我阿公阿嬤還年少時,就住在村裡那座祖厝。宗族祖廟前有個大水塘,供應全村灌溉。從塘邊主路拐進小徑,兩旁就是一戶戶的「土角厝」。那牆,是用混合了稻稈、粗糠的紅黏土自製的磚,一塊塊疊起來,頂上再覆了黑瓦。我鄉的房子,就這樣在風雨裡屹立了上百年。 祖厝是座標準的三合院,中間的正廳不住人,放龕桌、掛祖先牌位神像;左右兩邊的廳房和護龍,才依長幼輩份住著滿滿一家子人。庭埕平日淨空,忙時用來曬穀,灶房和廁所得在屋外另蓋。後來家族枝葉繁茂,又在護龍外加蓋幾間廂房,房子蓋得錯落,門前的小徑便多了一個拐角。 就在那拐角處,種著一棵老欉龍眼樹。 我爸說,阿公阿嬤在鎮上營造的新家,也曾種過一棵龍眼樹,是阿公特意從祖厝老樹分出來的枝枒,帶著「開枝散葉」的期許。可惜那棵新樹嬌貴,幾十年後沒能抗住蟲害,終究是砍了。反倒是祖厝這棵老欉,沒人費心照料,卻在無數風雨後,依然屹立在那裡。 阿公的兄弟們陸續成家搬離,最遠的甚至去了巴西,只有伯公一人留守祖厝。我們每年春節回去看他,到後來幾年,他摔了腿,終日臥床,老屋裡便總瀰漫著一股尿臊味,蓋也蓋不掉。伯公走後,祖厝就徹底空了,廳堂蒙塵,廂房堆滿雜物,那股氣味和敗落的景象,成了我們對那裡最後的記憶。 但我爸和叔叔那輩人,...

過年,炊粿

在來米泡了大半天,裝在白鐵水桶裡。阿公的老爺腳踏車咿呀前行,小學的我在後座,把水桶提在手上。鎮上有台磨米機,隔夜泡好的米送去,不一會兒就能磨打成漿。阿公的腳踏車緩緩拐過幾個彎,我手裡的鐵桶跟著左右搖晃。他說:「過年,欲來炊菜頭粿。」 菜頭,閩南方言的蘿蔔;粿,我們讀成「貴」。在我們鄉下,年節「作粿」,多取秋收新米磨漿而成。菜頭粿做好後,切成一片一片,以豬油煎得兩面焦香,配蒜蓉醬油膏沾食。年節吃菜頭粿,取其「富貴好彩頭」的意思。 而大家族的年,食口浩繁,傳備的食物份量總是特別大。這菜頭粿一炊往往是一大籠。因此前置準備費時費工,每次總得花上大半天。 小小的廚房,新鮮蘿蔔、香菇、蝦米、油蔥酥,原料堆成一座小丘。成筐的蘿蔔得一一去皮、刨絲、煮軟,才能混入米漿。天濛濛亮,阿嬤便領著一群小鬼頭刨削切炒,等阿公跟我載著磨好的米漿回來,廚房早已飄著香。 蘿蔔絲已悶得軟爛,爐轉小火,保持餘溫。在來米漿分批次拌入鍋裡,米漿遇熱容易凝固,得用鍋鏟拌炒均勻,攪拌的過程十分耗費體力,即使在寒冷的冬日,常常也是滿頭大汗。待米漿全部結為糊狀,粿漿這才備製完成。 因為屋內的廚房無法容納待炊製的粿體,接下來得移師到屋外的老灶房。五十年前搭建的灶台漸漸被時代淘汰,但伴隨多年,阿公阿嬤也捨不得丟。灶台倒老而彌堅,除了偶爾燒煮洗澡水,過年炊粿,更非它莫屬。 冒著煙的煙囪,一捆捆碼好的木柴。大灶升火,釜內燒水,蒸籠鋪上粿巾,倒入粿漿搪好,大火燒開。爐火燒柴,火侯不易拿捏,柴火少熱度不夠,柴火旺又怕乾燒燒破了鍋,所以得有人看著,適時添柴加水。這時,無法幫手備製年菜的孩子,總會自告奮勇地到灶房「顧爐火」。 在年前清掃備辦年菜的忙碌時刻裡,爐火旁的等待,是少有的清閒時刻。灶房熱氣氤氳,內裡的燈泡昏黃,擔心孫子燙傷陪著看火的阿嬤,總忍不住打起盹。灶旁幾個嘴饞的小子,灶口劈啪作響的火光閃爍照映在臉上。竹蒸籠被蒸汽燙得好香,鍋裡不時沁出菜頭粿的氣味。記憶中,最深刻的年味,就是這樣。

假期.更迭

端午長假,驀地想起往年假日舉家驅車南歸的日子。 似乎總是夜晚。塞足了八個小時的車,才在星月高掛的時分抵達。爺爺奶奶餐點擱了一晚,甫一進門便關切地問著累否餓否。然後,行李仍未搬妥,一桌的飯菜竟全又熱騰騰了起來。一家人七手八腳挨在廚房的小方桌,筷子碰筷子夾滿了吃食,大口大口啃著兩個老人家預留在電鍋裡的肉粽。熱氣蒸騰,久窩車後氣血不順的鬱悶便一下子驅盡了。 飲足飯飽後,我們幾個小傢伙打球的打球,看電視的看電視,毫無愧色的留下整桌狼藉。這時,媽媽或嬸嬸會無奈地搖搖頭,起身收拾洗碗,而爸爸和叔叔,則例必被爺爺抓去出公差。 其實那算不得是什麼大差事。爸爸那一代的孩子們各自立業以後,紛紛在外頭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二老居於鄉間,和姑姑們住的又近,原本互相照應起來也方便。不過這電器燈具之類的,偶有毀損,便不是她們可插的上手的了。原本僱人換修省事的多,但爺爺奶奶節儉,若是恰好壞損在孩子們的歸期之前,他們倒寧願等著。 吃飽飯,爸爸和叔叔搬出工具箱,壞掉的什物隨手扳一扳、焊一悍,沒兩三下又起死回生。也不知他們倆從哪裡學來的本事,簡單的土木工程,釘釘鑽鑽的活兒,他們也能夠包攬下來。所以在很多個假期裡,總會看到拿著焊槍電錶或者釘鎚電鑽的他們,前前後後忙進忙出的。 而我們這一代的小鬼頭們自幼便是和電器用品一塊兒長大的,是故爺爺偶爾也會拿出新買的收音機或電視機,著我們替他依照按鈕的位置,一式一樣標誌出個個按鈕各自的功能。二樓神明廳前的大桌常是我們的工作檯,桌燈昏暗,我們擔心爺爺以後不能按圖操作,便湊合著燈光,一筆一筆細心描繪,大大地做出標示。 假期不長,兩三天的日子一下子便過去了。我們大包小包的把行李上了車,再帶上幾袋當天清早爺爺奶奶特地去園圃裡摘採的青菜,便等在車裡準備北上。只見爸爸一一檢查完這次修繕的成果,才放心地坐上駕駛座,對爺爺奶奶、對那棟老房子揮了揮手,駛上歸途。 日子過去的很快,一晃眼,爺爺奶奶更老了,爸爸媽媽也不再年輕。我們一個個出外就學,家裡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爸爸首先學曉了電腦,稍一摸索,上網和文書處理都難不倒他,收發郵件和即時通訊,更成了他和分處四地的我們聯絡的管道。不多時,媽媽也開始學著打字,起先看著他們單指神功在鍵盤上時按時停,頗感吃力,不想現在已能透過網路與我們對答了。 這時他們對於電腦的依賴,便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一樣是放假的日子...

給你們

張震嶽 - 我會想念你   那是堯暑假返回花蓮之後最後一次當雅琳的男朋友了。他們說,把心儲滿了愛、儲滿了回憶才要分離。才不到兩天,他們就在花蓮有了好多好多互動:逛夜市、買東西、把堯在花蓮的單人房佈置地漂漂亮亮。房間的佈置一定全都靠雅琳美美的巧思,只因為堯在家裏的房間跟我差不多亂。   不太想詳述雅琳與堯分開的原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很羨慕他們了,這樣快樂的相處要分開了,肯定有很多不定的苦衷,如何詳盡的推論都挖不出雅琳與堯心底的小小瘡疤,但,那很痛,這是我們唯一確信的。   常有些人要分離時總失去了理智,情緒化下的結果深深地為彼此的心劃下了傷痛、更劃斷了彼此之間的緣份,或許這樣會比較輕鬆,趁痛的不深之時,速速逃離,但卻再也不能以朋友、親人的角度去關心曾熟悉的彼此。然而他們並不然,他們選擇了勇敢,選擇了心痛到谷底的未來,選擇了在生命記憶裡寫下一篇亮眼的扉頁,在未來偶遇的時候能夠會心一笑,嘴角揚著的是永遠的短暫幸福。   堯在當晚傳了封簡訊給我,說他們正儲著他們呢!好愉快,也好難過,不過這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所以還要繼續三天,滿滿地。在那當下,不小心鼻頭抽搐了一陣,不自覺地往雅琳的網誌跑去,看到了他們在協議之前,雅琳的不安的心情、看到了雅琳慌張的小小掙扎,我那浸在淚水的眼眶終於滿溢,心頭像被襲擊一樣,痛的突然。   不知道為什麼想寫這些給你們,只是想跟你們說說,在那過後,你們會變得很棒,你們是我們四個孩子裡最令人稱羡、最可愛的一對了。

2007年的母親節

2007年的母親節,大家都回來了。 假期總是好快,我在回程的莒光號車廂最後勉強可以坐下的站位上,小小的位子旁一起站著的是外籍勞工們,其中一位用手機放了首歌,在快到台中站之前。 應該是他們的流行樂吧,我沒有摘下耳機,只知道他們是互不相識的,卻同樣閉著眼聆聽。看著他們的舉動,想著未來說不定會在國外的自己,以後另一隻耳機又是戴在誰的耳朵上,和誰一起周Jay?闔上雙眼,便想起這幾天的假期。 上禮拜五兩點多的台中客運,耳機一戴,HipHop一放就晃到了虎尾,和一起坐車回來的淳廳逛了逛,回斗南後就倒頭大睡了。回家,都是昏昏沈沈的禮拜五,不知道怎麼的,是家裡特別讓我放鬆,所以便容易入睡吧?然而,堯堯卻是坐夜車晚上一點多晃到早上九點,老媽說,他一回到家也到頭大睡了,中午吃飯都捨不得叫醒他呢。 禮拜六一早堯堯的企鵝琳來了,是赴他們好久一次的約會,甜甜的氣氛在他們身上很瀰漫,「兩年囉」企鵝琳說。我總是很羨慕,台中和花蓮的距離拆不散他們淡淡的愛戀,而我只能回眸笑笑從前,抓抓頭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加油喔!」在心裡偷偷為他們祈禱。 下午和姐姐看了一部電影,雖然不懂卻不讓人無聊,同一部電影常會給我們姐弟們同一種感受,一起感動的感覺很好喔!晚上去了阿嬤家晚餐,好久不見的親人,好久不見的熱絡,在今天要回去之前,老媽對我說和之前不愉快的二姑姑,「昨晚有打招呼呢!」像是放下心中的大石,那時候的老媽很飛揚。 飯後回家,順道陪頭髮留的很膨、看起來很頹的胖志理髮。而後就跟堯堯一起去附近的高中練球,那是以前常常打的球場,雖然一直抱怨場地很破,卻還是很快樂。還記得以前和堯堯一起打敗或被打敗好多人,現在要一起打球好難。 那晚教堯很多技巧,幾乎把我目前會的都教給他了,雖然我不會停下腳步,但還是好希望他能追上我,一起打球的時間雖然變少了,可是相信以後一定有機會,要一起變強的啦!嗚哇! 左前方坐位上手裡抱著嬰兒的大陸新娘,剛剛的一陣哭聲,孩子安撫過後的微笑,緩和了方才想念的心情,今年母親節回家感受家人暖暖的擁抱了,只不過上了這班火車,快樂的、難過的眼淚卻不知道掉了幾次。 相聚很好,下次要這樣都要暑假了。 過幾天老媽要動手術,希望一切平安。 哈哈,咪咪好可愛。 2007/5/13

泰順街的爆米香

郭虔哲 - 爆米香的滋味   「在台灣的童年,最記憶猶新的就是街上傳來爆米香的氣味。當時我每天都長 時間練琴,但只要聽到爆米香機器發出「砰」的一聲響,就表示我可以休息一下了 。當製作人為我介紹這首『爆米香的滋味』時,它的旋律一下子就抓住了我,我立 刻愛上這首曲子並隨著它起舞,彷彿又是街上那個最快樂的孩子。你能體會我對這 首曲子有多麼喜愛嗎?」                    ─ 郭虔哲 ─ 這是童年拼圖裡很重要的一塊。 爺爺騎著腳踏車載著我,一老一少隨著輪軸吱嘎聲從一個偏僻的小鄉鎮移轉到另一個更偏僻的小鄉鎮,那是爺爺出生的地方。小小的我什麼都認不得,只知道那裡有一望無際的青綠水田。幾個月一次,腳踏車會停在一間騎樓下。推開紗門,撲面而來輕佻的髮油味道,那是一家沒有招牌的傳統剃頭店。 剃頭師傅總是很俐落地先理完我的頭髮才換爺爺。理髮、上油、刮鬍子、掏耳朵…複雜的程序總得花上好一陣子,常常我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爺爺這個老古錐好像也覺得不好意思,為了表示歉意,總是會帶著我繞到市場邊,找那個爆米香的大叔買幾塊米香補償我。 相隔許久,其實我早就不記得當年爆米香的味道了。不過在某個蹺課閒晃的早上,我竟然在泰順街聽到了那久違的熟悉台詞… 「注意喔!要碰囉!」 那是個星期四的上午,穿著米白色農會汗衫的老伯提高聲線喊著,跟著便扳動了掣鈕,轟然巨響過後,米香味便從爆米器裡飄了出來。他將爆好的米粒從爆米器裡倒到鐵製的網子裡,稍稍抖了幾下,那味道又更濃郁了。我看著老伯利索地將爆好的香米鋪上模具,淋上剛準備好的麥芽糖,用力壓了幾下,心裡紮實成塊的回憶也慢慢浮現。 我躲在一旁看老伯又爆了幾輪,忍不住上前攀談,他很大方的對我解釋了爆米香的每一個步驟,從烘烤的溫度、汽爐裡的壓力、麥芽糖的黏稠度、還有新米舊米的混和搭配的口感差別等等,詳實的程度頗讓我受寵若驚。聊著聊著,我竟覺得他慈祥親切的樣子和我幼年時爆米香的大叔有幾分相似。 太陽繼續往上爬,泰順街小市集裡的人潮也漸漸散去。老伯左右望瞭望,衡量了一下,便決定也收拾攤位回家。三輪車上的爐具一個一個被卸了下來,整齊地收妥在兩側。還沒爆過的生米裝在麻布袋裡,緊緊的拉上線頭。一切都差不多後,老伯向我揮了揮手,便搧著斗笠騎著車離開了。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竟覺得有些荒謬。當失卻許久的記憶又活生生的回到我的眼前,我卻開始懷疑視覺的真實性。在這幾年流連過這城市...

車輪埔

陳昇 - 車輪埔   歌詞 網路上有人說:「陳昇歌中的悲傷是沒有哭 只有笑的 笑我們當年的荒謬…」這句話說的真好,每次聽到他的歌聲,我彷彿就能看到陳昇那飽經滄桑的臉上有種靦覥卻痞痞的笑。 不愧是男人,他很懂得男人內心底層那種軟弱還有無助,他總是這麼容易觸動我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情緒。想起第一次聽到他的歌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感動。想起許多睡不著的晚上,躺在床上腦子裡反覆繞著的歌詞。想起那個讀不下書,關在房間裡對著歌詞嘶吼著恨情歌的下午。想起某個聽完他整張專輯的晚上,感到被瞭解,趴在桌子上痛哭的過癮。 當然,也想起第一次聽到這首車輪埔時,那不可遏止湧現的回憶。 記得那時我五歲,正拿著偷偷從爺爺奶奶工寮裡取來柴刀和挖杓,在皸裂的泥土地上揮汗進行著土木工程。 一個剛吃飽飯的午後。 陽光正烈,夏天在蟬噪的鼓舞下很盡責的熱著。空氣被蒸得微微搖晃,瞇著眼望去,比現在健壯得多爺爺奶奶正做的他們每天下午的例行公事,挑水、掘草、播種、偶爾撒撒肥料。標準的莊稼人,縱使工作揮汗如雨卻從不喊累,勤於農事的雙手粗糙,卻仍有力。那個時後,歲月對他們似乎比較寬容。 只要他們在田裡忙碌,我便自己窩在一旁挖土堆土。辛苦挖出的城堡與護城河每每被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打散淹沒,但我早已習慣,那時的我好像比較懂得爺爺奶奶對土地和自然的那種熱情。早已忘記後來那天有沒有下雨,不過聽著這首歌,那屬於過去的完美點滴總是一再浮現,然後定格。 回憶很美,只是回不去的美麗時光總會引起一陣感慨。 於是想起五月天的石頭的一段話: 「他其實是個魔鬼。一個溫柔甜美而殘暴的魔鬼。 而我們只能夠任憑著他的恣意聲線而留下止不住的傷悲。」 別被他那又痞又靦腆的笑容騙了,記得提醒自己,他其實是個魔鬼…… 一個從不掩飾自己的邪惡,大剌剌的魔鬼。

惹事

一隻貓的名字 前幾天姊姊在我們家附近撿到的一隻貓,褐色的短毛虎班,看樣子年紀應該不到三個月。 才到我們家沒幾天,竟已尿濕了一床被單、在某些不可思議的地方鋪了黃金,還因為躲進床和牆壁的縫裡出不來,咪咪求救,累的姊姊和弟弟得合力把床拆了,幾番折騰後才把牠給救出來。 今天回家第一次和牠打照面。餵了餵,逗弄了一會兒,便抱上大腿逼牠陪我打電腦,沒想到這小傢伙吃飽喝足了,竟就這麼在我褲子上愉快地大便。臭! 待我洗完褲子,牠又乖乖趴在我腿上裝無辜,像個沒事貓兒,不久後便窩在我來不及減下的肚子上呼嚕呼嚕睡著了。感覺到腿上溫暖的生命氣息,我卻生不起氣來… 電腦裡張懸的寶貝寶貝正播放著,唉,寵物不愧是寵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