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管理員在電話中說,這物件在大橋旁環河道上。於是我想像那是座水岸第一排,高級社區,離塵不離世、清幽,且是佛心價格的房子。但地點實在不好找。每每靠近路上燈光造景的大樓總是滿懷希望,看清楚門排號碼又摸了摸鼻子離開。最後才發現,原來所在地是我們一直忽略的那間。昏黃的燈光簡陋的搭建,鐵皮加蓋,看起來像工廠或釣蝦場,實際進入細看,廉價香水味撲面而來,感覺更像是簡陋的愛情旅館。使得我們好奇心更盛。
凌晨一點了,為了吹開霉味,管理室裡老電扇終年運轉著。秋老虎的夜裡,瘦小年邁的管理員仍穿著汗衫。他提了一把鑰匙,便領著我們看房間去。才開了第一間房,就讓我嚇了一跳。一個月兩千五的房租,半坪的大小,木板隔間。一個人睡,舖上單人床墊棉被便沒什麼空間;門口勉強塞了個斗櫃,放了台小電視機權充娛樂;牆上一塊小小木板供放置雜物。除此之外,徒有四壁爾爾。而月租上跳三千五,格局一樣,多了間獨立的衛浴,狹小逼仄亦然。而這些房間四面無窗,潮溼悶熱,只得靠門口大聲運轉的抽風機維持對流,管理員才帶我們看第三間房,我便有股向外逃出的衝動。
在那裡,生命好像真的就只是口箱子。
那天,我們看到那些小小的房間擠了一家三口;來台北打拼的夫妻共同分享了窄小的板床;無業的外省老兵穿著汗衫獨坐陽台;胭脂濃重的中年婦女嚷著嗓門與人互罵;養鳥的老人房門前滴滿斑斑鳥屎;板模工人滿是泥水的鞋子散在門口……
開放式晒衣間前,一群男人吞吐著雲霧,眼神迷濛看著高架橋上疾駛而過的車燈。橋出了三重,通往三十年來台北城最繁華的街市。離開前特意回看,明亮的街燈使晒衣間顯得更暗了。看不到男人眼神,只剩星星幾點菸頭的火光。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居住環境,大受震撼。離開以後過了好一陣子才能言語。我不知道和香港的籠屋相比如何,但身處台北,我很難接受這樣的存在。記得當時管理員告訴我們,這房子租金十幾年來都沒調漲過。不知道多少南北往來的工人、辛苦討生活的家庭、掙扎度日的人們都來這裡暫時住過,甚至有人一住六七年。管理員的口吻,儼然有種這是提供短暫居所、發揮穩定社會力量的自豪感。
我懂得,這樣的立意是良善的。但我還是難以接受,台北,我們每日喊著努力提昇向上發展的台北,還有這樣的地方存在。沒有人告訴我們。我們假裝看不到。所以我們想像的台北是傳媒眼底那光鮮亮麗的台北、布爾喬亞的台北、消費力日益攀升的台北、每個人都漾著幸福笑臉的……
或許那裡也是個叫做台北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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