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米泡了大半天,裝在白鐵水桶裡。阿公的老爺腳踏車咿呀前行,小學的我在後座,把水桶提在手上。鎮上有台磨米機,隔夜泡好的米送去,不一會兒就能磨打成漿。阿公的腳踏車緩緩拐過幾個彎,我手裡的鐵桶跟著左右搖晃。他說:「過年,欲來炊菜頭粿。」
菜頭,閩南方言的蘿蔔;粿,我們讀成「貴」。在我們鄉下,年節「作粿」,多取秋收新米磨漿而成。菜頭粿做好後,切成一片一片,以豬油煎得兩面焦香,配蒜蓉醬油膏沾食。年節吃菜頭粿,取其「富貴好彩頭」的意思。
而大家族的年,食口浩繁,傳備的食物份量總是特別大。這菜頭粿一炊往往是一大籠。因此前置準備費時費工,每次總得花上大半天。
小小的廚房,新鮮蘿蔔、香菇、蝦米、油蔥酥,原料堆成一座小丘。成筐的蘿蔔得一一去皮、刨絲、煮軟,才能混入米漿。天濛濛亮,阿嬤便領著一群小鬼頭刨削切炒,等阿公跟我載著磨好的米漿回來,廚房早已飄著香。
蘿蔔絲已悶得軟爛,爐轉小火,保持餘溫。在來米漿分批次拌入鍋裡,米漿遇熱容易凝固,得用鍋鏟拌炒均勻,攪拌的過程十分耗費體力,即使在寒冷的冬日,常常也是滿頭大汗。待米漿全部結為糊狀,粿漿這才備製完成。
因為屋內的廚房無法容納待炊製的粿體,接下來得移師到屋外的老灶房。五十年前搭建的灶台漸漸被時代淘汰,但伴隨多年,阿公阿嬤也捨不得丟。灶台倒老而彌堅,除了偶爾燒煮洗澡水,過年炊粿,更非它莫屬。
冒著煙的煙囪,一捆捆碼好的木柴。大灶升火,釜內燒水,蒸籠鋪上粿巾,倒入粿漿搪好,大火燒開。爐火燒柴,火侯不易拿捏,柴火少熱度不夠,柴火旺又怕乾燒燒破了鍋,所以得有人看著,適時添柴加水。這時,無法幫手備製年菜的孩子,總會自告奮勇地到灶房「顧爐火」。
在年前清掃備辦年菜的忙碌時刻裡,爐火旁的等待,是少有的清閒時刻。灶房熱氣氤氳,內裡的燈泡昏黃,擔心孫子燙傷陪著看火的阿嬤,總忍不住打起盹。灶旁幾個嘴饞的小子,灶口劈啪作響的火光閃爍照映在臉上。竹蒸籠被蒸汽燙得好香,鍋裡不時沁出菜頭粿的氣味。記憶中,最深刻的年味,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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