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蛟

Leifeng Pagoda at Dusk @Yinweichen

這幾天風光上任，卻諸事不順。聽青姨說父親、娘親都在杭州。卻只知父親住金山寺內，成天持咒念佛，早課晚課的好不虔誠。那天趕了個早去寺裏尋他，知客僧卻支支晤晤，將我們一行人擋在寺門外。原因也說不明，這事古怪得很。好歹我也是個地方父母官，新官上任，不宜太過招搖，待大局抵定，必定把這班迂僧拿來仔細訊問一番。

其實這些年來，爹娘對我來說毫不重要。打孩提開始我就從沒瞧見過那兩人，說什麼父子深情母子連心，都是假話！聽青姨說父親是個窩囊，平生怕蛇，竟一個昏傻怕到出家修行，還說是要逃避業障。青姨也卻從沒提起母親，好奇問了，總見她神色懣懣，滿臉憤慨。怕惱了她，沒再過問。轉頭想想，母親她會喜歡父親這種人，應也無足可取。也罷，這些年來青姨待我可好，橫豎見不著面，問父母做啥。

說到青姨，自小她總要我讀書考舉，奈何讀來讀去，總覺聖賢書本狗屁不通。君臣仁義氣節倫常，根本都是以大欺小、相互哄騙的道理。心裏對這些渾話信得不踏實，於是考了幾次科考，總是落第而歸。好在青姨為咱們許家積攢了十數年，這才替我在杭州買了個不大不小的官。

只是青姨這些天來好不急躁。才到任沒幾天，她便再三催促我去雷峰塔那兒踏踏，說是有親友長輩，後世子弟必當速往拜訪。胡說！這十幾年來從沒聽人說過這事兒，咱們久居金陵，也從沒聽說有什麼親戚從杭州來訪。名列黃甲未久，想是人說的「財大勢大親戚多」，青姨不好拒絕才如此催趕。也罷，等衙裏事務告一段落，再陪青姨去了結這人情債。

其實，那地界我是去過的。那日赴任，才到杭州，師爺提起名勝，說起遠近馳名的雷峰塔。久聞不如親見，便要他帶我微服往巡。一到果見人來人往。百工千賈、行腳商人，聚集當地，熱鬧異常。遊人如織，景色似畫，確有杭州名勝的氣勢。

印象深刻的，是那日道旁見到的一個禿頭漢子。當時只見他踞坐地上，手兜紅布，靜靜逗弄著跟前的蛇。紅布抖動，那蛇警覺地硬起身子咬了過去。那漢子也不慌忙，手一抖，布一晃，便讓牠撲了個空。來往幾次，那蛇也不見氣餒，仍是硬頸對峙著。

我看了有趣，便向他學了幾手補蛇抓蛇妙法。想我那父親一世窩囊，就栽在這區區小蟲身上，我可不能重蹈了他的覆轍。這禿子看來是個明白人，絲毫沒藏私，臨走前還送了我一罐蛇藥，說是驅瘴僻邪，專治百蛇。那藥一時也用不上，我讓師爺揣著，隨我往雷峰塔去。

眼下才抵達雷峰塔，前方便見騷動一片。人們奔走倉皇，必定有事。拉了人問，才知適才塔底好端端地破了個洞，洞裏竟竄出條巨蟒。一時之間瘴氣四溢，臭鼻難聞，轉眼間已放倒幾人。人人爭相走告，後撤避難，都是驚魂未甫。事態嚴重，我趕緊要師爺去喚來那弄蛇漢子，然而倉促之間，也難尋得到他。想起那漢子所言，吩咐師爺找了塊炙烤過的肥肉，內外塗滿蛇藥，雇了個不怕死的，將藥餌送了過去。

藥餌送去良久，卻不見動靜。我畢竟是朝廷命官，這毒氣瘴癘，擾我百姓，怎能不解決。當下提了提勇氣，吆喝了一群人，領著往塔前廣場走了過去。只見塔前一片狼藉，崩落的磚瓦黑壓壓被碾成齎粉。一條全身雪白的通天巨蟒，正盤著身吞吐蛇信。

瘴癘未散，送藥餌的早已癱倒，只那肥炙肉塊還還留置在地。左右一個一個倒下，這毒氣於我竟無礙。那大蛇的目光向我這直射而來，我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轉頭一看，喝！那弄蛇禿漢竟跟在後頭。高手隨侍在側，我膽子也壯了。我爹一世怕蛇，我可不怕，便對那蛇吼道：「兀那妖物，我許夢蛟乃朝廷命官，看我治你！」說完，便搬起藥餌往白蛇那裏丟去。

說也奇怪，那蛇似乎略通人性。聽完後被震懾半晌，看來這買來的官位也真有點官威。蛇目緊緊盯著我看，文風不動，我怕惹怒牠，也不敢盲動，只得傻立禿漢身旁，那漢子這時卻開始誦起經來。還以為他夠膽，難道在這節骨眼上怕了起來？

沒多久，這蛇竟自發地吞下那毒蛇藥餌，然後緩緩向我倆站立處爬行，我當下怕得閉上眼睛。只聽那巨蟒擦過地面，從遠而近帶起嘶嘶聲響，隨後又逐漸遠去。蛇身帶起一陣風，驅盡了瘴癘，也吹得我四肢暢快。我睜開眼，那禿子的誦經聲也開始歇停，最後在我身邊道了句：「白施主，善哉善哉」。看來此事終於落定。但奇怪，我姓許啊。無妨，總之蛇害一事除盡，上任為官，伊始便有了建樹。

只這事兒還沒有跟青姨提，乾脆明兒個帶她上雷峰塔再給青姨說說。這事傳奇古怪，她肯定愛聽。而我奮勇抗蛇，沒辱歿了家風，想必青姨會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