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午長假,驀地想起往年假日舉家驅車南歸的日子。
似乎總是夜晚。塞足了八個小時的車,才在星月高掛的時分抵達。爺爺奶奶餐點擱了一晚,甫一進門便關切地問著累否餓否。然後,行李仍未搬妥,一桌的飯菜竟全又熱騰騰了起來。一家人七手八腳挨在廚房的小方桌,筷子碰筷子夾滿了吃食,大口大口啃著兩個老人家預留在電鍋裡的肉粽。熱氣蒸騰,久窩車後氣血不順的鬱悶便一下子驅盡了。
飲足飯飽後,我們幾個小傢伙打球的打球,看電視的看電視,毫無愧色的留下整桌狼藉。這時,媽媽或嬸嬸會無奈地搖搖頭,起身收拾洗碗,而爸爸和叔叔,則例必被爺爺抓去出公差。
其實那算不得是什麼大差事。爸爸那一代的孩子們各自立業以後,紛紛在外頭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二老居於鄉間,和姑姑們住的又近,原本互相照應起來也方便。不過這電器燈具之類的,偶有毀損,便不是她們可插的上手的了。原本僱人換修省事的多,但爺爺奶奶節儉,若是恰好壞損在孩子們的歸期之前,他們倒寧願等著。
吃飽飯,爸爸和叔叔搬出工具箱,壞掉的什物隨手扳一扳、焊一悍,沒兩三下又起死回生。也不知他們倆從哪裡學來的本事,簡單的土木工程,釘釘鑽鑽的活兒,他們也能夠包攬下來。所以在很多個假期裡,總會看到拿著焊槍電錶或者釘鎚電鑽的他們,前前後後忙進忙出的。
而我們這一代的小鬼頭們自幼便是和電器用品一塊兒長大的,是故爺爺偶爾也會拿出新買的收音機或電視機,著我們替他依照按鈕的位置,一式一樣標誌出個個按鈕各自的功能。二樓神明廳前的大桌常是我們的工作檯,桌燈昏暗,我們擔心爺爺以後不能按圖操作,便湊合著燈光,一筆一筆細心描繪,大大地做出標示。
假期不長,兩三天的日子一下子便過去了。我們大包小包的把行李上了車,再帶上幾袋當天清早爺爺奶奶特地去園圃裡摘採的青菜,便等在車裡準備北上。只見爸爸一一檢查完這次修繕的成果,才放心地坐上駕駛座,對爺爺奶奶、對那棟老房子揮了揮手,駛上歸途。
日子過去的很快,一晃眼,爺爺奶奶更老了,爸爸媽媽也不再年輕。我們一個個出外就學,家裡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爸爸首先學曉了電腦,稍一摸索,上網和文書處理都難不倒他,收發郵件和即時通訊,更成了他和分處四地的我們聯絡的管道。不多時,媽媽也開始學著打字,起先看著他們單指神功在鍵盤上時按時停,頗感吃力,不想現在已能透過網路與我們對答了。
這時他們對於電腦的依賴,便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一樣是放假的日子,弟弟們和我搭著晚班車返家。行李包裡閒置多時的鑰匙,咿呀開啟的大門,迎面而來廚房前那盞不滅的燈,兩隻先後從樓上竄下撒嬌的小貓,接著,便是在廚房裡頭忙著溫熱食物的媽媽了。仍是一個挨一個,仍是筷子碰筷子,仍是見底的鍋子見底的盤子。吃飽飯,大夥移師客廳,洗碗收拾的,仍然是任勞任怨的老媽。客廳裡並排的電腦螢幕發出冷光,這下子,換我們被抓去做事了。
爸爸把這段日子使用電腦碰到的疑難雜症一一條列,我們三個道行深深淺淺的蒙古大夫便開始逐項碰運氣解決。不多時,兄弟三人一字排開,修理的修理、重灌的重灌、處理的處理,一股腦兒全忙碌了起來。待得一切妥當,已是午夜過去的時候了。等到假期結束,離家之前,還不忘略作檢查,確認一切沒問題以後,這才拎著行李,回到各自的城市。
有時候想想,這樣的場景實在熟悉。就像是爺爺等著兒子們回來解決生活上的不便,爸爸也該是如此殷盼著我們回去給他幫手。科技的汰換速度實在驚人,在我們以為已經追上時代潮流時,一旋身才發現其實又落後了一截。饒是兩代人面對的問題不同,但境遇卻如此類似,世界的變化真如刀尖,逼迫著我們。
好在世界冷酷,廚房裡那盞小燈仍舊亮在那裡,在那裡溫暖堅定地等候著。
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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