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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顯示的是 8月, 2022的文章

老家祖厝的龍眼樹

昨天買了盒龍眼。龍眼進北京超市賣,大多是拆成散粒,一盒盒地賣。每盒份量不多,半斤一斤的,夠吃,但沒有我在臺灣吃時的那種過癮。在臺灣,龍眼當季大出,商販是整把整把地傾銷,龍眼連同枝葉理成一大把,尾巴的細枝條整理齊整,用橡皮筋或紅色塑膠繩綁緊,整把整把出售。吃的時候,每人抽個一兩枝,揪著枝條上的果實,邊拔邊撥殼,吃的是新鮮甜蜜。 龍眼有大有小,有時還有蟲蛀,在吃的時候,偶有被蛀爛的,外觀看不清,但雙手一壓就出水,汁液噴得到處都是。原本機械性地張嘴待接,忙不迭地轉頭躲開。運氣好的,還能見到幾只肥胖生猛的蟲子在果實蒂頭蠕動。鄉下人見怪不怪,隨手扔掉,揪下另一只了事。揪果、去殼、舌牙並用地剔核。整個過程繁瑣而重複,動作自帶社交屬性,像北方嗑瓜子一樣,通常是一家子聚在一起,邊吃邊聊。吃完後,一旁會堆滿枝葉果殼。用報紙一包,一卷,地面收拾乾淨,才各自散開。 每年夏天,龍眼上市的時候,不怎麼買水果的我爸,會自動自發地抱整袋龍眼回家。一開始只覺得這習慣像候鳥般準時,真好,都樂得有口福。後來,我爸帶我們騎行回他小時居住的村裏,才知道那龍眼,也是他夏日童年的回憶。 我阿公阿嬤還年少時,就住在村裡那座祖厝。宗族祖廟前有個大水塘,供應全村灌溉。從塘邊主路拐進小徑,兩旁就是一戶戶的「土角厝」。那牆,是用混合了稻稈、粗糠的紅黏土自製的磚,一塊塊疊起來,頂上再覆了黑瓦。我鄉的房子,就這樣在風雨裡屹立了上百年。 祖厝是座標準的三合院,中間的正廳不住人,放龕桌、掛祖先牌位神像;左右兩邊的廳房和護龍,才依長幼輩份住著滿滿一家子人。庭埕平日淨空,忙時用來曬穀,灶房和廁所得在屋外另蓋。後來家族枝葉繁茂,又在護龍外加蓋幾間廂房,房子蓋得錯落,門前的小徑便多了一個拐角。 就在那拐角處,種著一棵老欉龍眼樹。 我爸說,阿公阿嬤在鎮上營造的新家,也曾種過一棵龍眼樹,是阿公特意從祖厝老樹分出來的枝枒,帶著「開枝散葉」的期許。可惜那棵新樹嬌貴,幾十年後沒能抗住蟲害,終究是砍了。反倒是祖厝這棵老欉,沒人費心照料,卻在無數風雨後,依然屹立在那裡。 阿公的兄弟們陸續成家搬離,最遠的甚至去了巴西,只有伯公一人留守祖厝。我們每年春節回去看他,到後來幾年,他摔了腿,終日臥床,老屋裡便總瀰漫著一股尿臊味,蓋也蓋不掉。伯公走後,祖厝就徹底空了,廳堂蒙塵,廂房堆滿雜物,那股氣味和敗落的景象,成了我們對那裡最後的記憶。 但我爸和叔叔那輩人,...

中元普渡鋼管舞

‍ 文史書提到,虎尾普渡成型於「大崙腳普」,大崙腳莊是最早出現在文獻內靠近虎尾的地理位置,在過去,除了天災瘟疫,諸如族群械鬥、海盜入侵或者民亂,時常造成大規模傷亡,而大崙腳莊的沒落則屬於後者,曾圭角事件讓原本的村落遭受兵燹,一夕之間屋毀人散,後人為了弔念這些死於非命的先者,遂有了大崙腳普。 《 記憶中的虎尾中元普渡 》 昨天是中元節。 在臺灣,中元是一年一度「請客吃飯」的日子。這天,陽世間的人們會舉辦盛大的超渡法會,並備以豐盛的祭品,款待平日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孤魂野鬼」聽起來有些悲苦,因此在我老家,都叫它們「好兄弟」。 在我讀書的那個小鎮,中元是個民俗大節日。鄉人在農曆七月前就得采買籌備。待鬼門一開,事先的備好三牲花果,罐頭飲料,線香紙錢,就要分批分日子地上供,請鬼界回陽的「好兄弟」們享用。 中元普渡, 則 是鬼月祭祀的高峰。中元前夜,鎮上最繁華的那條路,會封街搭起巨大棚架。繞著圓環和筆直的馬路, 棚架遮天蓋地。 從高處俯瞰,像一個巨型的驚嘆號。驚嘆號底下放的,是平常流水席那種收納式的圓桌。圓桌在幾小時後,便會擺滿周邊店家和鄉人獻上的貢品。專門灌養肥碩的神豬成隊趴臥在賽臺上,罐頭飲料整齊碼成騰龍造型、金紙銀紙折成巨大蓮座、糕點水果插著神將令旗。供桌插上幾柱清香,定時更換。 整個街市都成了供桌和祭壇。這裏是中元普渡法事的主會場。 通常,普渡的法事,會由鎮上幾間宮廟的主委共同籌辦。每個宮廟在負責區域都要募足供品,並放上足量的臉盆、清水和毛巾。畢竟中元普渡就是宴客,禮數得周到。「好兄弟」們歷經地府常年勞役,這天長途跋涉,終於辛苦跨過陰陽關隘,因此,臉盆毛巾洗塵當是必要的。 封街時,原本繁華熱鬧的馬路僅餘清朗的夏日蟬噪。在鄉人的預想裏,那些安靜的、排成巨大驚嘆號的棚架底下,此刻正舉行著看不見的熱烈宴會。無人祭祀的野鬼孤魂,在手腳擦洗乾淨後,會逐桌入座。這時,若戴上連通陰陽的天眼濾鏡,便能親睹「好兄弟」們,在看似無人的棚架席間,高談闊論,狼吞虎嚥。 驚嘆號的頂端,是個開闊的大舞臺。舞臺是用一輛卡車改造的,都叫它電子花車。電子花車的外層,飾以金黃金紅金綠的華麗鱗片,平常乖巧收納成四方尋常貨櫃,但婚喪喜慶活動,車在路邊打橫一擺,珠寶盒似的車廂開合,上下左右拓開 空間 ,就展成了自帶燈效音響與俗麗佈景的大舞臺。 中元節一早,趁著陽光正好,道士們舉旗搖劍,晃著腦袋進行超渡法事。宮...

古玉山遊圖

預定時間到,張大師走了進來。白袍馬褂,一臉白鬚白髮,光影在他髮絲的後面聚成一束,活脫脫一副仙風道骨的出塵模樣,只消除去臉上那副金框眼鏡,便像是從古人畫裏走出的謫仙。大師立在臺上,將手中兩落包袱輕輕解下,打開了筆墨紙硯,緩緩在臺前研磨起來。原來館方安排張大師現場手書幾字,作為本次「古玉山遊圖」展出的賀詞。 數十年來,張大師一直都是國畫畫壇的祭酒。國家美術館為了向他致敬,密藏多年的珍寶,宋人范寬的「古玉山遊圖」,特請張大師在他九十大壽那天主持開展。據說,張大師十幾年前曾親睹此畫,愛其甚深,原本還提出以畢生畫作向美術館換取的要求。畫是國寶,美術館自然無法應允,但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為他祝壽,也可說是別有深意。 范寬 的畫,一向意境高遠,筆墨濃郁。一幅「谿山行旅」,被董其昌評為「宋畫第一」。此外,所留「雪景寒林」筆法渾厚綿密,也是精品。可惜畫作少傳。這幅「古玉山遊」,一直是畫壇中的傳奇。據清代名收藏家羅玉在《書畫謎匣》的評鑒:「范仲立古玉一圖,山水自是雋妙,然則人物點畫,更寓奇絕。異哉。」 原來畫中一角的山亭前,有四人圍觀字畫的景。本來沒什麼稀奇,但是細看裝扮,卻也古怪。宋朝的畫,卻有二人身著明朝書生衣冠。看那服飾配件,無一不差,原以為是後代畫家所添的蛇足,只是不論從構圖結構、氣韻形神、骨法用筆分析,或將顏料粉末送測科學定年,都只得一個結論:此處無一修改,確是當年 范寬 親筆留下無疑。眾家學者考據多年,只好推測是這幅畫影響了明朝士人的穿著。沒人能提出反證,這種說法將就久了,也成了定調。 此間奧秘,成了國畫圈子裏懸擱多年的疑團。而國家美術館惜寶,也不願輕易展出,是故雖說人人都聽過那畫裏四人的傳說故事,可卻少見有人能親炙這幅畫作的真跡。於是張大師賀壽特展當天,國家美術館自然是擠滿了好奇的民眾。烈陽下,館外排隊的人龍回了一圈又一圈。國內外各家電視臺的連線轉播車一字排開,亦是壯觀異常。 大師現場揮毫,沒有人敢透出點聲息,有幸進入開幕儀式會場的少數政商名流、收藏巨賈,便自然安靜了下來。各家媒體採訪的聚光燈打在門口,一樣大氣不敢出一聲。現場只剩下臺上張大師的墨條與硯臺輕巧碰撞的些微聲響。一切就定,只等大師提筆寫就。大師擦了擦額頭微冒的汗,拿出他那只青玉筆。上好的羊毫沾了沾墨,凝筆半空,正待落墨。 此時工作人員亦小心翼翼的拿來了那幅「古玉山遊圖」,刷地一聲,布幕掀了開來,只見筆意蒼古,處處斑...